我在澳洲当社工期间,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不但在电脑里写下了对母亲的怨恨,还记录了一个完整的杀人过程。
可怕的是,她的母亲也确实在日记记录的那段时间去世了。
那天有个女孩走进来,跟前台说,她要自首。
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碰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逃犯,结果这个女孩坐下后,告诉我们,她犯的罪是——购买盗版软件。
她说她买了一个盗版的微软会员,后来查了一下发现这是犯法的,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坐牢。
我哭笑不得,扔给她一句斩钉截铁的不会,就打算送客了。
但女孩坐着不走,双手抓紧书包带,犹豫地说,除非我担保她不会坐牢,她才能坦白一件事。
其实她不是要自首,她是来报警的。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杀人犯,正在和她共用这个盗版的会员账号。
因为,对方把自己杀人的证据上传到了网盘里。
1
女孩打开了一个文件夹给我看,里面是一百多篇以数字编号的文档。她说这就是她在网盘里发现的东西——一百多篇日记,记录了准备杀人到实施的全过程,并且还在实时更新。
我随手点开了第8篇,文档的开头是“今天不想上课。”
这个日记的主人,传说中的杀人犯,是一个正在读书的女学生。
前20篇日记可以用乏味来形容,基本就是她每天上课下课考试写作业,买菜做饭洗衣服,连休息日在家昏睡一天这种事也能水一篇出来。
我只能看出,主人公可能名叫小琪,因为有次她在日记中对自己说“小琪真棒”。
但到了第23篇,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日记的开头是这样的:“她怎么还活着?”这篇日记里几乎没有事件,全是一些近乎呓语的抱怨。
小琪所说的“她”似乎是个病人,她一直在照料对方,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她每天要问我一万次是不是在等着她死,样子比鬼还吓人。”
面对这种质问,她在日记里足足写了两遍“我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她看起来委屈、焦躁,快要被逼疯了。
从这篇日记往后,我逐渐看出来,开头那几篇的太平生活根本就是伪装。
小琪其实每周只能上三天课,每天下课都要坐车回家照顾病人。
她根本没有什么朋友,生活中只有那个病人。
有的日记里,她语气平静,试图记录一些日常生活,夸奖自己。
有的日记里她已经处在发疯的边缘,反复抱怨“她”为什么还不死。
但那个病人就是没有死,整整两个月。
第49篇日记里,第一次真正的杀人预备行为出现了。
医院申请了一支吗啡。吗啡是一种强效镇痛药物,常用于对付癌痛。
但一旦使用过量,比如,一次注射四支吗啡,会直接抑制人的呼吸中枢,接着,血管收缩,气管痉挛,最终使人缺氧死亡。
不过,许多疾病最终也会表现为脑水肿、呼吸衰竭,最终缺氧死亡。这是一种很难被察觉异常的死法。
因此,吗啡始终是管制药,即使是癌症患者,也要每两周才能申请一支。
小琪极有耐心地,花了两个月,分次攒够了四支吗啡。
她记录自己拿着针管走进房间,看见那个总是骂她的病人躺在床上费力地呼吸,“像一条搁浅在沙发上的鱼”。
“妈妈不会再骂我了。”
小琪打算杀死的那个病人,是她的妈妈。
2
日记里提到,小琪的妈妈大概在第一篇日记的两个月之前,就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胰腺癌被称为万癌之王,当时医生预计,妈妈剩下的寿命在四个月到一年以内。
小琪独自承担起了照顾妈妈的责任。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妈妈始终认为,女儿的照顾不是真心的,女儿其实想要自己死。
为此,她不断做出各种极端的行为,逼迫对方“现出原形”。
最开始,她会悄无声息地跟着女儿走来走去,监视女儿有没有给自己下药。后来,她会无缘无故地拿手边的东西砸女儿,边砸边哭。
病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回她半夜呕吐,小琪赶来看见她从床上掉了下来,呕吐物淋了自己一身。
她爬不起来,呕吐物在她脸上乱淌,她只能努力仰着脸避免窒息。
但她看到小琪的第一反应是说:“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样都没死?”那种恨毒了的眼神,好像小琪就是她的仇人,是魔鬼,是把她害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小琪当时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跪在地上,一点点清理掉那些散发着胆汁气味的呕吐物。
第二天,似乎是巧合地,她回家晚了一点。
接着越来越晚。
明明知道妈妈身边离不开人,随时可能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或者爆发心梗一类的并发症,衰竭死亡。
但小琪晚饭吃得越来越慢,有时候突然兴起想去一个热门店面,排队一排好几个小时,她只会在队伍里呆呆地玩手机。
等她吃完饭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在楼下徘徊,仰头看妈妈房间里的灯。
小琪每天出门前都会关灯,天黑后妈妈睡醒,就会自己打开。
有一回,她发现妈妈的灯没有亮。
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心里闪过了一丝解脱——是不是终于不会再面对那样恨的目光了?是不是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了?
她上楼,开门,看见妈妈睁着眼睛躺在青色的月光下,皮肤干瘪发青,眼眶深深凹陷。
她的眼睛显得更大、更亮了,眼里的恨意也是。
灯一亮,她就会声音嘶哑地怒骂自己的女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再接下来的日记里,吗啡出现了。
小琪记录自己去申请吗啡时和医生的对话。医生向她推荐临终关怀服务,她跟着医生去看那个病区。
那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起来干净体面,没有家里那种若隐若现的腐臭味道,也没有人歇斯底里地咒骂。
小琪问医生,为什么他们都能接受自己的死亡?
医生反问她,你知道癌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那是一种烈火烧灼全身各处的感受,人的神经不受癌症的侵袭,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小琪在日记上写:“他们也许在渴望这一切快点结束。”但她逃避了去问妈妈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买了注射器和针头练习注射。
日记里写着注射方法:左手拇指绷紧静脉下端皮肤,针头斜面向上,和皮肤呈35度角。
这并不难,她用空针对准了自己的手臂。
只试了十几次,她就能熟练地找到静脉位置,十秒钟内完成注射。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再日记里,小琪站在了妈妈的葬礼上。
日记里没有再提过那些吗啡,没有说过她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记录了到场的朋友家人,记录了一些葬礼的注意事项。
随着妈妈的消失,小琪的日记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甚至用上了一些语气词。
但我的心里越来越沉重。
这一切看起来太真实了,包括吗啡的注射手法、注意事项、医院,包括字里行间的情绪。
世界上很可能真的有一个小琪,和癌症的妈妈一起被困在屋子里。
那么她到底有没有动手?
她妈妈又为什么表现出这么严重的被害妄想倾向?
3
我向报警女孩提出希望她能给我卖账号的人的联系方式,想从他那里找到“小琪”。
女孩闻言一呆,支支吾吾地拒绝了我。
我想她是不是还担心自己买盗版账号会被抓,又再三给她强调,就算把卖家抓了,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但对方还是摇头。
我没法对她用什么强制手段,但又实在不明白她到底顾虑什么,急得团团转,只能跑去找督导商量。
督导听了半天,最后提出一个问题:“这所谓的日记,到底是谁写的?”
我如梦初醒。
重新回到咨询室外,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这个报警的女孩,在登记本上写的名字是凯莉,大三学生,20岁——完全符合日记里“小琪”的形象。
她看起来和所有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差别,背着一个单肩包,穿着卫衣,一看就是学校商店里买的。
但她很紧张。自从我开始读日记,她就一直盯着我,非常用力地捏着手里的水杯,不断地把身体重心在两只脚之间来回切换。
最开始,我以为这种紧张只是因为她没见过世面,买个盗版账号都以为自己要坐牢。
但如果事实是,她就是那个杀人凶手呢?
我故作轻松地坐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伸手点开了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
在社工的咨询里,有种询问技巧叫做临场反应。
我们会在对方还没准备好开始谈话的时候,直接抛出一个问题,这个时候案主最容易给我真实的反应,类似于在心理上的膝跳反射。
但这个方法在谈话里只能用一次,第一次不成,之后案主会越来越戒备,就很难套话了。
我一边翻着那些日记,一边闲聊似的问:“你不是学医的吧?给自己扎空针的时候,疼吗?”
几乎是马上,女孩回答:“我不疼。”
咨询室陷入了一阵寂静。
“你不该那么做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果督导知道我是这么个反应,她一定不会让我来跟这个案子。
4
在那一百多篇日记里,小琪曾经反复提到一个女人。
那是爸爸的出轨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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