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水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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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3/27 19: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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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烟雨平生人间故事铺来自专辑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岳母劳碌一生,还没来得及安享晚年,就在一次意外坠落中因为幺女的愚昧而匆忙离世。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些年过度的宠爱和弥补,已然将幺女宠成了一个“巨婴”,没有了她的保护,幺女生活得一地鸡毛……

ICU医院的重症区,在五楼。为了杜绝所有不必要的打扰,来往的医护人员都脚步匆匆。同普通病房区域隔绝开来的,是一道厚实的铁门,门上只有一个小窗,供里面的医护人员,向彼端翘首以望的家属通报治疗情况,两侧的蓝色塑料长椅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耷拉着脑袋,半醒半睡的守护人。

年3月21日15:03分,在医院里陪侍的妻子严荣站在呼吸机前看着曲线变直,发出“叮”的一声清响,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她知道,自己和母亲从此踏入了两个迥异的世界,有生之年不会相逢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低下了头,在数十秒的默哀过后,全都一句话不说,各自散开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眼神制止心急准备拆除抢救仪器的护士。岳父缩在房间一角,眼神空洞呆滞,似乎不敢相信和自己走过半生的老伴再也不会醒来。当他反复把仪器读数看过五遍后,就再也站立不住,原本勉强支撑着身体的腿像是无形中被猛击了一棍,医院的地上,浑浊的眸子里慢慢有了晶莹泪光。

我扶着妻子到岳母的病床前,虽然先前已经签署了《自愿放弃抢救》的通知单,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病房里没有谁能做到坦然。在长达一分多钟的静默后,啜泣声越来越响,最后演变成亲人们哀恸的悲哭。

离清明不到半个月的日子里,岳母终究是走了。

在妻子不舍地拉扯中,护士最终开始拆除岳母身上的管子,针头,袋子以及检测仪,弯曲的各色管线互相错杂,从冰冷机器的那头延伸到病榻上的躯体上。现在拆除,是因为用不到了,暴露出来的皮肤干皱,像被抽干了水分。

“节哀吧,妈已经走了。”妻妹在一旁劝说道,但是没有人听她的话,所有人都只当她是透明的空气。

1

一个多星期以前,岳母从菜园里的高坡上失足坠落,紧接着实心的肥料勺和一大袋蔬菜顺着陡峭的高坡砸在本就受伤的岳母身上,让伤势更加严峻,但后来医生诊断,关键还是头部损伤,也就是医学上的“颅内出血”。

事发时候的*昏邻居家的菜地空无一人,岳母因为要给妻子采摘时新的蔬菜而逗留在菜地里,等到坠落下来的时候,依旧没有人发现异样。倒是岳母自我感觉只是脑袋有些发晕和肿痛,打算捱过去,用纱布裹上云南白药包扎。硬挺,是很多老一辈遭遇病痛时的解决方法,这也是为了不打扰儿女,

那天的晚饭,是由妻妹掌勺的。她正是二十三四的年纪,婚事却没有着落,这成为老两口的挂心事。因为岳父去朋友家下棋,岳母受伤,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了妻妹身上。简单的几样小菜,花费了一个多小时,岳母当时还调侃妻妹,“因祸得福,难得吃到一次幺女做的饭”。虽然多放了盐,但是岳母还是吃完了一碗饭,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岳母吃的最后一餐。

晚上九点左右,岳父从朋友家回到了位于燕子岭小学的传达室。从年开始,岳父就在这里当门卫,这里算是老两口的“半个家”,往后的日子,岳母也从一千多米外的家里带来生活用品和老伴一起挤在逼仄的门卫室里,学校领导见此也没有多说话,只当默认。门卫室是一室一厅,连床板都是用三块旧门板拼凑而成的。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岳母的疼痛达到巅峰,呻吟声惊动了起夜的岳父,这个时候,岳母已经无法把话讲利索,只是一遍遍的小声念“咝”,岳父打开灯光,发现后脑的纱布正冒出点点殷红,渐渐扩大,毫无疑问,创口在出血。

岳父是一辈子安分的普通老实人,由于经常早起锻炼的缘故,基本上无病无痛。突然这样棘手的事情展现在面前,岳父变得有些不知道如何拿捏,只好先把岳母扶起来,将两个枕头摞在她背后。

岳母无力地瘫靠在靠枕上,头微微向左翻转,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五官都微微有些不自然地扭曲,无力地说着:“脑袋里感觉烧得厉害,怕是昨天晚上磕重了。”

“不能耽搁了,喊救护车吧,老婆子挺住!”岳父急急安慰道,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就拨打了急救电话,对方承诺马上派车赶来。在挂断电话后,岳父又通知了妻妹。尚未出嫁的妻妹是婆家的幺女,因为尚未出嫁,就住在原先老两口的房子里,从老房子到门卫室,直线距离一千多米。

趁着这会儿工夫,岳父又打电话通知了住在一公里外的我和妻子。电话那头,岳父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听起来十分慌乱无助。我原先浓厚的睡意在听到岳母“摔到脑袋”后立即清醒过来,紧接着一口凉气提到了嗓子眼。

打小我跟着当乡医的爷爷辗转于各个村子之间,见过爷爷治疗感冒,骨折,贫血等各类毛病。唯独涉及到头部的问题,爷爷总是抱着谨慎的态度,医院。面对我的疑惑,爷爷说:“脑袋是人最精密的部位,有医院,不能耽搁。”

我明白这起意外的严重性,当下已经顾不得说太多,只说“马上来”后,医院。中途在一家快餐店旁边的ATM机上,我取出了本来用于返修老家房子的两万元,以备不时之需。提着一袋现金,我却没有丝毫安全感,内心充满了不安,只祈祷事情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汽车从隐藏在黑暗中的楼房群里冲出来,上了宽阔平整的高架桥,车流稀少,我咬咬牙,把速度提到75迈。高架桥不长,平时堵车也只用20分钟就足够了,然而现在几分钟我都感觉漫长。两旁新起的楼群在车窗外飞速倒退,人行横道上空无一人,路灯投射出一小圈昏*黯淡的光。拂晓未至,仍是黑夜,路上几乎没有同行者。汽车在浓稠厚密的黑暗中急速穿行,耳边只有轮毂的震动声和后座妻子的啜泣声。接完电话后,妻子就已经泣不成声,我甚至抽不出时间去安慰她。

现在是五点钟,早高峰马上就要到来,离医院还有大概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我在心里默想“足够了”。妻子摇下车窗,晨风吹进来,我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睡衣,妻子也只胡乱套了一件外套。

“关上窗吧,有点冷。”我轻声说道,后座却久久没有回应,过红绿灯的时候我朝后视镜望去,妻子的脸上满是懊悔和痛心,在后座无声流泪。

医院,妻子急急地从车上下来,然后冲进了住院大楼,我喊她注意台阶,妻子只是说了一句“你快来”,身影就消失在住院楼的大厅里。停好车后,拎上钱袋,我紧接着走了进去,住院楼的大厅已经聚集了一些病人,因为暖气开得足,所以大多穿着单衣。这些习惯早起,睡不着的病人此刻正在休息区域看电视,内容是什么我毫不关心,只想知道岳母的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在几楼。

打了电话,科室在五楼,听筒那头是一个沙哑的声音,他叫我去到:“快来吧,我们科室的几个人都在看片子。”电话挂断,我的心坠了半截,久久没有出现的恐慌在这一刻放大数倍。

远离了暖气充足,人声热闹的大厅,楼梯和走廊里没有什么人走动,混合着苏打水和酒精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医院的气味让我感到陌生,现在却没有办法想这么多了。开门的时候,医生正背对着我观察新拍的CT,一边还和同事说上几句话,他们的讨论急促又激烈,甚至我走了进来都没发觉。

姓*的主治医生在我面前双手交叉,眉眼是掩盖不住的焦虑,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医生,按道理已经见过许多危重案例,但岳母的病情依旧让他感到棘手,他小心翼翼地说:“送过来的时候情况不算太好,家属要有心理准备。”正常对话下来,涉及专业术语的名词我更是陌生,只有这句话真切在我耳边回响,并且在后面一个多星期的治疗中,被反复提起。

“目前考虑是颅脑损伤,需要马上进行手术止血,降压。”在下午的科室会诊中,*医生出了会议室告诉我们情况,妻子和岳父早已泪眼涟涟,只有妻妹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同意手术!”妻子严荣急切地说。一夜折腾下来,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乱了,岳父的头发更是白了小半边。从半夜到第二天下午,我去交费、问诊、开药、预约手术,直到排队的时候一阵疲惫止不住地袭来,让我想要入睡。妻子也陪着我一起,每次听到有关岳母的诊断意见,她就忍不住哭一次,一双眼睛通红发肿,泪水和眵目糊混杂在一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妻子想用衣袖去擦眼睛,我摸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我们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只是告诉彼此,“只要有希望就不放弃”。

2

当*医生把最新的诊断报告递到我手上时,我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见他问:“患者是不是又磕着了?怎么会有二次伤害的迹象?”我沉默了,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医生接着问:“根据核磁共振和相关问诊,患者确实比预料得更加严重,脑袋里的出血量更大了。”为此,他还形象地打了一个比方:“开头是屋檐滴水,现在是涓涓细流。”这下我明白了,赶快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医院之前的所有细节。岳父和妻子很快就从亲戚家赶了回来,他们是去借钱的,先前的两万元只用了三天,医院就通知欠费,为了维持治疗,借钱是不得已的法子。

只有妻妹迟迟未到,给她打了三通电话都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看看表,我还是决定先把情况跟到齐的家人说了,复述完医生的话,妻子和岳父都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也没明白是哪里做得不对,我让他们再好好想想,岳父不确定地搓着手,讷讷地试着说:“好像老幺过来后看了情况,说按摩可以缓解症状,我姑且就让老幺试了,结果没用。”

“爸,你糊涂啊!”妻子急得哭出声来,“她人呢?”我说:“不管她了,现在救人要紧,我这就和医生去说。”

正在这个时候,医生又找到我,依旧是不好的消息,手术过程中出现了出血症状,很难止血,不过他们一定会尽力。听了我反映的情况,医生和我们一样焦急,怒吼着:“为什么不早说?”就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妻妹赶医院,她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竟然出去取快递了。

听到医生的论断,妻妹先是不敢相信,再是质疑,妻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推了她一把:“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添乱呢?”这一下,走廊上炸开了锅,一对姊妹当众吵了起来,我只好赶快把两人分开,这样的情景让我无比揪心。

手术的过程漫长,持续了将近大半天,期间岳父只喝了一点粥,妻子更是连杯水也没有心思喝,我们几人坐在手术室里苦苦地等,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岳父的胃病犯了,我赶紧去楼下买药——当初走得匆忙,没带上家里的药。

一直捱到快六点,手术室的灯牌才熄灭,我们紧张地盯着大门,内心祈祷奇迹降临,从里面出来的医生戴着口罩,身穿防护服,看不出谁是*医生,但一双双眼睛里都是相同的疲惫,不管是家属还是主刀医生或者是护士,大家都累坏了。

“你们谁是患者严碧霞的家属?”一个“白大褂”探出头来问,长椅上的我赶忙起身回答:“这里!”

“情况稍微好点了,血暂时止住了,但总体来说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说完,不等我发问,探出的头就又缩了回去。

这个时候,家里的亲属能来的都聚集在这里了,十几个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也是在互相安慰,唯独把妻妹排除在外,仿佛是共有的默契。我一面给妻子打气,一面给朋友打电话,商量借钱的事情,中间喘口气的工夫,我抽完了一根烟,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肺部,紧接着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放松,让神经得以稍稍舒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岳母躺在轮滑床上被推了出来,白色被子覆盖住了她瘦弱的躯体,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从额头到后脑又是一圈密实的纱布,眼睛闭着,对周围人的呼唤没有一点反应。

“马上要进行急救,家属要配合。”医生严肃地对我们说,一边指挥着护士让他们在去ICU的路上千万小心。

楼下,我和家族里几位亲戚共同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钱,是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妻子的姨父也过来了,他在大厂上班,虽然只是基层工人,但却是吃香的技术工种,每个月能有一万多的收入。这阵子儿子刚从部队退伍回来,正是父子相聚的时刻,遇到这次意外是谁也没想到的。他家的条件的确比卖灯具的我要好,或者说,在家族里也是较为殷实的存在。

家族的亲人几乎都是健健康康,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哪怕是现在躺ICU接受急救的岳母,之前身子骨也很硬朗,一餐能吃两碗饭。每次在岳母的生日寿宴上,大家都会祝她长命百岁,岳母自己也很高兴,同时也相信自己能够看到幺女恋爱结婚生子。就连养老保险也是次次足额交纳,就等着退休后领钱了。如果不是这次突发意外,岳母应该是最有底气享福的那个人。

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大姨父”开口,他还穿着工厂的制服,是匆忙请了假过来的,此刻坐在一边的花坛石凳上,医院的诊断报告和CT影像,面容还算镇定,只是眼底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担忧,左手夹着一根香烟,只见他猛吸几口,然后掐灭了香烟丢到了垃圾桶里,这才慢慢地开口:“霞妹这个病我略略知道一些底细,脑袋方面的毛病可能要比我们想的还要棘手……”

大家没有作声,依旧齐齐地看着他。

大姨父有些尴尬,挠了挠脑袋,上下摸索两下,又掏出一根烟,点燃后吸一口继续说:“当然了,我们还是要尽力的。这样吧,我们先救人,家里存款不多,先挤个1万……”有了大姨父开头,亲戚们纷纷开始说起来,这家几千,那家几百,很快第一波治疗费用就凑齐了。

妻子在写收据和欠条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冒出来:“两个女儿顶得上一个儿子呢,你们出多少?”妻子正在核算金额,一下子思绪被打断了,愣在原地,我赶忙说:“老婆跟我商量过了,咱家肯定是全力支持老妈的治疗,先出1万5。”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其实有一些小小的顾虑,家里两个孩子正是用钱的时候,其它且不论,开学要交的费用加起来也有几大千,更别提房贷了。

妻子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告诉她,尽力就不后悔,其它交给天意。

至于妻妹,因为尚未出嫁,又没有工作,被大家自动忽略了,家族里的亲戚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在医院这个最现实的地方,平时不会注意的小心思都会放大好几倍。

3

ICU医院的重症区,在五楼。为了杜绝所有不必要的打扰,来往的医护人员都脚步匆匆,因为戴着口罩,穿着同样的白大褂,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普通病房区域隔绝开来的,是一道厚实的铁门,门上只有一个小窗,供里面的医护人员向彼端翘首以望的家属通报治疗情况,两侧的蓝色塑料长椅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耷拉着脑袋,半醒半睡的守护人。

我和妻子已经在这里连续守了两天了,白天她要上班,所以我一整天都要在这里,只有等到妻子下班才能回家吃点便饭,然后给下班还没吃饭的妻子送餐。两天下来,我们夫妻二人都有些憔悴,疲惫在脸上显而易见。

我问妻子:“妻妹呢?她怎么不来?”妻子没有回答,我有些不可理解:“难道幺女不是老妈的女儿吗?除却开头帮了一点忙,这几天何时见到过她?”妻子显得难以辩驳,小声说:“小妹自由惯了,小时候我们谁也管不了她。”

“荒唐,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吗?”,我气极了,打了电话过去,我在电话这头强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温柔下来,告诉妻妹:“医院里躺着,你也应该过来陪着她才对……”但妻妹所在的环境非常嘈杂,信号也不好,通话断断续续的,我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那边才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知道的,我会来。”刚想发作的我,手里的电话就被妻子拿了去,只听见她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神色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我以为事情得到了解决。

在中午过后,妻妹来了,穿着居家服,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这副不加梳洗的打扮让我难以忍受,但想着这是别人的私事,就嘱咐她好好守候。在下楼买饭的过程中,医生打过来一个电话,告诉我去影像中心拿最新的CT报告,但我正在快餐店门口排队,于是打电话要妻妹过去拿报告,那头也答应了。

等我提着饭回去的路上,再次接到了医生打来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拿报告,我有些疑惑,后面反应过来,妻妹没有去拿报告。回到重症监护区的门外,我一眼就看见妻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双手抱胸睡着了,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我十分气愤,不懂为什么作为女儿,妻妹却对母亲这般不上心。感到无法理解的我向妻子打去了电话,述说了情况后,妻子和我一样愤怒,她想了想说:“那我叫爸爸来守吧,你先回家午睡一下。”

我没有惊动妻妹,只是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把午饭吃完了。收拾餐具的时候,岳父蹒跚着爬上楼来,我走过去想要扶一把,岳父摆摆手,说:“又不是老得动不了。”接着他又问道,“幺女呢?”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讲,只好往左一指,示意坐着打盹的人就是。

“我打电话要她去拿CT报告,她也没去……”

岳父听出来我的语气里满是无奈,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下子冲上去抓扯妻妹的头发,混乱中把她的耳机扯断了。醒过来的妻妹先是错愕,后面开始陷入争吵,岳父用手指着这个最小的女儿,气愤地指责:“你妈妈在里面治病,你为什么不能帮一点忙?”老人的声音不算小,半个楼道都能听到,他头上的青筋暴突,双手不住地颤抖,显然是气过头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以为岳父只会教训妻妹几句。于是我赶忙上去劝和,好不容易止住了争吵,两人却是谁也不说话了。对于拿CT报告,妻妹的回答是:“去了,但是要排队,所以就先回来等别人拿完了再去。”

走廊里的吵闹,躺在ICU里的岳母无知无觉,因为隔着一扇厚重的铁门。也许意外前早有预感,只是不愿承认。

从外地赶来的亲戚,全部回去了,只有工作生活在本地的大姨父时不时过来探望一下,有一次守夜的时候,我的香烟抽完了,想去买,却又担心护士叫我,找不到人。正在两难时候,大姨父提着一只烧鸡过来了。他说,最近压力大,想找我聊聊,以前最能给他出主意的“霞妹”(岳母)现在遭了意外,所以找我。

转眼四五天过去了,家里的余钱早已花完,第二波治疗的预交费用已经快要用完,医院还没有发通知,但我们清楚催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半个晚上,我借着大姨父的香烟过足了瘾,也在烟雾缭绕中看到了大姨父那张无奈的苦脸。他对我倾诉,说大姨母心里有些不高兴,她认为亲戚们的义务应该是均等的,但这段时间,大姨父出钱是最多的。

我安慰他:“不用担心,撑过这一阵就好了,你不是还有一份高薪工作嘛?其他人哪有你混得好。”

坐我对面的大姨父无奈地笑笑,摇摇头,没说话。好在一夜无事,两个人就这样坐了大半宿,也聊了许多,包括他眼中的岳母。零零碎碎唠叨下来,总结一句:“霞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把幺女当回事了。”

4

3月19日的下午,医院传来的通知,不是意料中的催缴费用,而是更坏的消息。那一头的医生声音陌生,听上去比*医生醇厚的嗓音更加低沉。那边显得有些迟疑,但还是慢慢说了出来:“病人这边情况不太好,你们可能要过来一下……”

脑出血合并脑水肿像一道生死门,把岳母和医生相互阻隔,对于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想要跨越这道门槛已经用去了全部的力气。医生在会诊的时候告诉我们岳母的现状,她的头颅脆弱不堪,里面的出血点越来越多。医生告诉我们,开颅手术是唯一的选择,即便这样,成功的把握也不到一半。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妻子跪下来,情绪激动,我陪着妻子一起向医生求情,眼泪止不住地流,哭泣的声音传遍楼道,可是,医院是最不缺哭声的伤心地。

通宵的结果是凑齐了4万多,但是和后续的治疗比起来,只够十几天的用度,甚至随着病情的加重会提前用完。亲戚们虽然有心想要救岳母,但是也有一家人需要养活。

再次向大姨父开口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提起这件事情,倒是大姨父先开口了:“老弟啊,我手头上暂时只有几千了,实在对不住,你嫂子对我有意见……”

我有点犹豫,这是最后一通电话,但费用缺口依旧很大,我试着小声问道:“哥,你们家儿子的退伍安置费可以先借一些吗?”底气不足的我还是强打精神保证,“肯定会还的,放心。”

那头没有作声,好半天才讲:“这笔钱没有在我这个当爹的手上,一半在他爷爷那里,一半在你嫂子那里,我恐怕帮不了你。”

接下来,大姨父又絮叨着向我倾诉,医院找我喝酒聊天的时候,他就被厂里“开除了”,因为大姨父年纪大了,做事不如以往专注得力,偏偏领导亲戚的儿子刚从技校毕业,就把大姨父挤走了,最重要的还是刚毕业的技校学生,工资只需要大姨父的一半。

我拿着大姨父偷偷给的几千元,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人在意外和疾病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这一晚,我们夫妻和岳父都忙着打电话借钱,每拨通一个电话前,我都习惯抽一口烟,无人入眠的晚上,烟头明灭在乌黑的天宇下,是渺小不可见的一点。

当医院告知我们因为拖延过久和老人体质的原因不能采用手术,只能保守治疗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次只有我和妻子还有岳父,以及妻妹,站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听着结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家属也是尽力了,现在病人根本无法离开呼吸机一步,并且没有好转的迹象。”短短几十个字,医生只用了几秒就说完了,却让我们久久不能平静,“继续耗下去的话,会……”医生叹了口气,转身去巡视别的病房了。

面对每个小时四百的呼吸机费用,岳父伸出双手来,颤抖着在《自愿放弃治疗》通知单上签了字,青筋暴露的左手留下了痕迹歪歪扭扭的,一张薄薄的纸单,变成了横亘在生死之间的大门。

5

在岳父岳母共同的家里,有一间房常年锁着,那是独属于妻妹的房间,里面的所有陈设没有经过妻妹的允许就是连父母都不能随意摆弄的。

“有一次,我进她房间找一个她借我的发卡,没想到翻乱了她布置的梳妆台,当着母亲的面把我这个做姐姐的大骂了一顿……”妻子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工厂宿舍楼下,她的语气幽幽,像深深的潭水,听不出情绪起伏,似乎早已习惯。

岳母在妻子的记忆里是一个能干拼命的人,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硬是在城市里扎下根。在用多年积蓄买下一套二手房后,就从老家的亲戚那里接回了自小寄养的幺女。妻子和妹妹两人虽是亲姐妹,但几乎从未有过交流,她们都习惯各自一人。

岳父岳母似乎要把对幺女多年亏欠的爱,一股脑地弥补上。两室一厅的家里,幺女拥有独立的一间闺房,岳母是这样告诉身为长姐的妻子:“你比妹妹大,你应该让着点。”但这更加娇纵了幺妹,这个名叫“妹妹”的人让妻子感到陌生,偏偏母亲又是那样的疼爱。

年,妻子初中毕业后,就进入了省会里的一家工厂实习,离家遥远,只为了避开挑衅的幺妹和偏心的母亲。打工的生活单调乏味,妻子在工厂里的第一个生日是我陪着她过的,我笨拙地照着她记忆里的做法,给她做了一份往年生日母亲煮给她的“当归蛋”。在那之后的一个平常夜晚,我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牵起了我的手。

“如果说小时候的娇纵可以用不懂事来解释的话,那么现在我这个妹妹两次离婚则是母亲的宠溺导致的。”妻子跟我讲这番话的时候,是在岳母意外离世的第五个年头,幺女已经长大了,经过媒人的劝讲,她同邻县的一名木匠结婚,婚后的生活更是一地鸡毛。

过门后妻妹没有出去工作,吃住都依赖丈夫做木工的两千多微薄收入。在农村人看来,懒惰的妇人是要遭报应的。两人当初的结合其实是万般无奈的凑合,急匆匆地见面,三天就定下了摆酒的事宜,理由是双方家长都急眼了。岳父知道自己的幺女被老伴宠坏了,几乎成了半个“巨婴”,稍微有眼光的男人只要略微和妻妹聊上几句就会扭头离去,只有那些家穷的男人才愿意和妻妹接触。

他们短促的婚姻更像是一场梦,结合似乎是为了满足双方家长的心愿,但是婚后暴露出来的问题却一桩接一桩。最先提出异议的是妻妹的丈夫,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老实巴交,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值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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